黄毅上电视的机会不算少。但女儿说他“每次上电视你老撇拉着嘴”。黄毅当然高兴不起来,他一上电视,常常意味又有几十甚至上百条生命在事故中消失了。
“每次发布事故新闻都很心痛。”这位国家安全生产监督管理局新闻发言人说。
他的亮相,有时是在矿难现场,有时在每季度一次的例行新闻发布会上,有时记者直接将电话打到他的办公室。比如去年10月28日,河南大平矿难,他亮相了,那次148名矿工遇难;一个月后,陕西铜川矿难,他又频频出现,那次166名矿工永远留在了井下。
他只发布死亡70人以上的事故。从2001年出任新闻发言人至今,他发布过十几起类似的事故新闻。去年一年,全国煤矿死亡6027人。
这些精确到个位的数字背后,是跟黄毅一样有血有肉的生命。类似的数字中,有一位是当年死在他怀里的熊师傅。
那时,黄毅还是一名刚满20岁的矿工,跟着熊师傅下井,当回柱工。一次作业中,有一根铁柱怎么敲打都纹丝不动,干活向来爽利、胆子也大的熊师傅抡圆了铁锤砸过去,只听一声巨响,顶板冒落了,将熊师傅压在了底下。等黄毅和同伴以最快的速度将他扒出来时,他已经停止了呼吸。
在黄毅眼中,35岁的熊师傅很精干,留着分头,线条分明的五官,穿着“逛衣”(指日常衣服)的时候,看上去像个知识分子。但是,“几秒钟,这个生命就消失了”,黄毅当时发懞,“哭都哭不出来”。最初的两三天里,黄毅不想说话,脑海里盘旋着的,总是冒落那一刻的情景,还有师傅被扒出来时的惨状。
从小在矿区长大的黄毅,见得最多的便是那些在矿门口进进出出的矿工,那些升井的矿工“满脸黑,只露着眼,一张嘴,牙显得出奇得白”。
这些人,在1949年前被称作“窑花子”,新中国将他们称为产业工人,使之成为工人阶级的组成部分。1971年,19岁的黄毅成为开滦煤矿这个光荣群体的一分子。这在当时已经“很了不得了”。
“洋务运动”中李鸿章奉旨开办了开滦矿务局。这个百年老矿即使在“文革”中也并没有停产。当时全国工业战线有个口号是“学大庆,赶开滦”。能成为开滦的一分子,让黄毅自豪无比。他像许多矿工一样,时常带上半袋干粮,一下井就干两天。广播里一遍遍地播送着当班的好人好事,为“保钢保电保城市人民能吃上饺子”,大家“豪情满怀”,争着“多出煤”,“争戴大红花”,“觉得如果不这么干好像就不能算是开滦的矿工”。
“那时一不怕累,二不怕死,哪怕牺牲几个,只要高产,也重如泰山。”黄毅回忆说。
但一个人下井,就把亲人的心也带走了。母亲那时总要到矿门口等候,待黄毅上了井,心才会踏实下来。
所以,每当黄毅发布几十条生命消失的消息,他能体会到“身后是几百名亲属的悲痛”。在死亡115人的鸡西矿难现场,在设起的灵堂里,面对着死难矿工的家属们,黄毅哭了。
煤矿从来没有停止过“吃人”。经济发展的大车迅疾辗过,仿佛也加速了矿难的频率。去年12月,由黄毅参与发布的《全国国有煤矿安全保障能力调研报告》显示,当年全年19.5亿吨的原煤产量中,约有7.5亿吨煤是无安全保障的煤矿生产的,或属于超能力生产的。
“矿工们总说,今天晚上把鞋脱在井上,不知明天还能不能穿上。”黄毅说。
然而也正是事故改变了黄毅的命运。在他下井的第三年,为创“全矿高产日”,累瘫的黄毅在井下睡着了,醒来时发现电机烧了,影响了全日高产,他被责令作检查。在检查中他头头是道分析了事故的原因,以及今后如何避免类似事故的发生。不料,这份“深刻”的检查给领导留下了“文笔很好,文字表达和语言能力强”的印象,他被调到矿上宣传科,从此告别了井下生活。
如今,黄毅俨然成了“公众人物”。他在电视上露面时,还带着唐山口音。昔日的矿友打来电话说:“你的口音不要改。”
“最近怎么没见你在电视上露面?”这句话是黄毅最爱听的,“我没露面,说明没有特别重大的事故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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