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来养成了早起锻炼的习惯,在熹微的晨光里推门一看,蓦然发现周围的一切似乎白得耀眼;再举目仔细地打量,楼顶端、树木上、草坪间,全是白茫茫的一片。我在心里嘀咕着:下霜了!天会越来越冷了!进而想到了几句脍炙人口的民间谚语:“芒种黄豆夏至秧,想种好麦迎霜降”“九月霜降无霜打,十月霜降霜打霜”……
像往常一样充满好奇,我伸出右脚,在草坪上轻轻地踩了一下,一道浅浅的脚印立刻凸显在眼前,这种感觉虽然与雪地留痕迥乎不同,与指尖触露略有差异,但我还是在这万籁俱寂的凌晨时分,分明体验到了那种“听是无声胜有声”的别样韵致。记得青春年少时,类似的举动司空见惯,并且屡试不爽,有时还发挥想象的翅膀,将其比喻为细小的雪霰,甚至希望那霜也能滚成雪球,与小伙伴们忘情地打起雪仗;及至后来附庸上了风雅,于是大言不惭地写下了这样的诗句:“镰刀擦过,仆倒的禾稼/留下了严重的伤口/霜在此时趁机而入/像盐,刺激着秋天/一步步地倒退”。将“盐”洒在秋天的“伤口”之上,那带来的将是怎样的一种效果?真的不可理喻,我在20多岁时,就能组合出如此奇崛的意象——呵呵,我不能不为自己拥有的诗人气质而沾沾自喜!
别看寒霜是在一夜之间遽然莅临,可它并不悖自然之规,也不忘时令初心,在秋天即将关闭最后一道大门之前,总是尽其所能装帧着大地的版图,丰富着季节的内涵。不信你看:尽染的层林让人目不暇接,美不胜收;金黄的稻禾已经挺不起丰满的身躯,在急切等待锋利的镰刀来回刈割;佝偻的高粱憋红着笑脸,招呼着南飞的大雁千万不要乱了阵脚;即使飘飞的落叶,也在打着旋儿,警告还留恋在枝头的红枣和柿子,一定要当心鸟雀的贪婪与觊觎……如此扪心自问,悲秋是否有点矫情,伤怀是否有点虚妄呢?至少在我的心中,霜降是不可用来悲戚的,感伤的,忧郁的,因为它展示并揭示给我们的,永远都是大自然与小人生的真味:苍远,宏阔,宁静,大气!同时,恰恰正是这种真味,敦促我常常回过头去审视霜降的自然之美:那菜地里的白菜会变得更加脆甜,那篱笆边的菊花会开得更加鲜艳,那刚出土的麦苗会长得更加娇妍……
其实真味无香。其实真香至味。古往今来的文人墨客对此感触更为深刻,他们面对寒霜,或兀生感慨,或借景抒情,或托物言志,留下了无以数计的佳构妙制,譬如,白居易的“霜降水返壑,风落木归山”、刘长卿的“霜降鸿声切,秋深客思迷”、岑参的“家贫禄尚薄,霜降衣仍单”、韦建的“泊舟淮水次,霜降夕流清”等等,早已脱出了自然之美的固有窠臼,彰显出象外之象、旨外之旨的人文之美来。故而当代散文家赵丰发出了这样的诘问:“红霞白霜,冷石枯叶,谁说这是一抹悲凉的颜色?秋夕霜降,谁说这不是一首宁静的古诗?”诚哉斯言,观画僧法常的《柿图》,你就会真切地体验到,霜降的外延性竟然如此之大,宁静的包容性竟然如此之强:画面中只有六个柿子,打坐的只有六个和尚,可这六个和尚皆静坐如柿,这六个柿子又沉默如佛,这传递的何止是“万叶秋声里”,又何止是“秋风止,人孤寂,思念凉,草木摇落露为霜”了?
正所谓:不经历过风雨,怎么见彩虹?不磨砺过风霜,怎能见希望?在四季的更替与时间的轮回之中,叶落并不意味着生命的终结,霜降也并非为了冻结一切。既然如此,就让我们在飒飒秋风中给自己一份坚强,静听岁月低吟浅唱;在泠泠寒霜里给自己一份洒脱,笑看流年云卷云舒;然后以一颗乐观豁达的心,行走尘世;以一份宠辱不惊的意,笑对浮生。——原来霜降之美,最美在人生!(王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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