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现代化大背景下的汶川县,显现了中国西部的发展脉络。千百个汶川县只是国家这个巨大肌体的一个平凡的区域,巨大灾难后,它的故事仍在继续
本报记者 胡佳恒 左维
2007年5月12日,汶川。
日光之下并无新事,这本应是自1963年恢复建县至今,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汶川县别无二致的一个雨天:县里的矿厂正常开工,将埋藏地下的硅矿源源不断开采运至潘达尔工业硅厂,加工成421牌号金属硅后,再通过国道G213线走出大山销往世界各地——从汶川县威州镇较场街出发,花31块钱乘76次班车到终点成都茶店子汽车站,146公里的路程逼仄曲折,要走4个多小时。
“险!”去年此时,由九寨沟回成都时取道于此的游客刁鑫曾遭遇塌方,“一块大石头离我们百米远处从山上滚下来,车是急转弯才躲过的,如果转过了就掉到几百米的山下,你想想如果地震起来会是什么样?”
回溯至1933年的2月25日下午,汶川叠溪海子地区突发7.5级地震,方圆20余座羌寨覆灭,6865人丧生。汶川矿产丰隆的背后,是地质构造复杂的事实。身居西部的羌人,自古“依山居业,垒石为室”,许多匠人练就了一身砌石技术。
5月12日下午2点58分,东西宽84公里、南北长105公里的汶川与外界中断了联系,本报随后通往县城的十余次电话均石沉大海。
从北京SOHO现代城到上海金茂大厦的先后摇晃,让年轻白领们来不及关上电脑就匆忙拾阶而下,震感猝不及防的袭击了一座座城市。
每一分钟仿佛一个世纪
罗舟是被床摇醒的,2006年在武汉与汕头亲历的震感经验,催促他很快起身从5楼往下跑,“跑出去的时候一楼的天花板掉下来了”。罗所在的成都金威啤酒公司12号晚上停工,他和同事们在太阳伞的庇护下,垫上纸板在草地上对付了一宿。夜幕正降临时,也就是第一次震动4小时后,身处机场路附近的他看到一架飞机缓缓降落,“我后来才知道,那是总理的专机”。
晚上8点,温家宝总理出现在都江堰市公安局已开裂的办公楼旁,一顶简易帐篷撑起了临时指挥部。两小时后的聚源中学坍塌现场,一名中年妇女在前来了解灾情的温家宝身前呜呜低咽,电视画面中孩子的笔袋、图书散落一地。国家机器此前已开始紧急运作,千里之外的北京,各部委会议室灯火通明。
13日下午,都江堰。“都江堰和成都虽然只有40分钟的车程,但却是两个世界”,私营企业主王世勇地震时在都江堰开会,不幸腿部受伤,“当时我在会议室,每一分钟仿佛一个世纪。”13日他驱车往返于成都与都江堰之间,运来两车食品和水,“昨天夜里一直下雨,早上才有帐篷,但帐篷也只是解决一部分问题,没有食物和水,在大学校园里,每人排队领三块饼干”,当日下午3点与他的通话中,电话里救护车的声音呼啸而过,“这是从都江堰运送重伤员的救护车到成都,成都方面和外省市组成的抗灾办公室也正开往都江堰救灾。”
此时距成都192公里的南充正在经历一场余震,恰好出差的北京四方继保自动化有限公司的张斌排在购买汽车票的队列中。“从南充开的火车已经中断了,我要坐大巴,现在有二三十人排队,比平时多了一倍,广场上密密麻麻都是人”,“商店和小门店都关闭了,旅馆都基本不接人了”,“我感觉余震就有三四十次。每十几分钟一次,一晚上没睡着”,“地震时给家里打电话,我妈正在打麻将,她说麻将在桌子上跳舞”。
风暴已持续超过24小时,来自震中周边的一波又一波声音在每个时间节点短暂构建出大地震的局部面貌后,又紧跟着被新灾情的更强音隐没。地震阻断了外界与汶川的联系,除了13日凌晨1时15分汶川县县委书记王斌通过卫星电话哽咽地报告当地受灾情况,再无来自汶川的只言片语,风暴眼太安静了。
王斌在有限的通话时间里说,“汶川县威州、绵虒地区农民群众的房屋大部分倒塌,汶川县城部分房屋倒塌、大部分房屋出现险情”。
他说,县城3万余人在避难场所不敢回家。
突如其来的灾难,又一次破碎了汶川人的梦。
《元和郡县志》载,汶川县“因县西汶水为名”(古“汶”、“岷”通用,故岷江亦读做汶江),作为四大羌族聚居县之一,古代被追赶的羌族在此避难形成部落,汶川的险恶山势,是得以保存本族不被外族灭亡的天然堡垒。汶川、茂县和理县至今仍保存着建筑史上极有价值的古代防御工事碉楼。
这又是一个典型的西部山区小县,1950年往前,汶川在极端贫困中挣扎,刀耕火种、广种薄收的生产方式尚存,一年辛苦不足半年粮,靠挖药、熬碱、背运维持温饱,一遇天灾人祸,不乏家破人亡。1949年,全县农业总产值仅421万元(按1980年不变价计),人均110.59元。
更早前的明清两代修葺城垣、烧炭和木商贸易,加之1912年70余家木商云集汶川、茂县采木274万立方,元代时岷江上游50%的森林覆盖率已不复存在。1949年,这个数字下降为30%,50年代后的30年间,森林覆盖率又陡降为18.8%。
进入1980年代,一桩沉寂近百年的悬案又勾起汶川与邻县北川的台面争夺。自明清以来,汶川与北川的地方官员和当地知识分子,就为大禹的出生地究竟应如何归属,论辩持续了几百年,80年代正是地方政府在招商引资中热衷“文化搭台,经济唱戏”八字方针的懵懂期,也就在这时,两县为这桩悬案突然又开始继续前人的说辞。
争论的结果是,至今多数人认为,大禹故乡应是北川县禹里羌族乡的“禹里沟”,被古史记载是“禹出汶川”的汶川县,反倒因为古迹证据的缺乏而在这场争论中失势:如今进入北川县境,即可看到大禹故乡的宣传牌。
跌跌撞撞过后,汶川开始像中国其他小城一样,思考未来方向。如今汶川已是阿坝州的“工业经济走廊”,2006年阿坝州第一次全国经济普查主要数据公报中,汶川的工业法人企业145个,占全州43.03%,从业者万余人,超过全州一半还多,这其中主要以有色化工、冶炼、电力为主。而本报不完全统计,2006年阿坝州36家年综合耗标准煤3000吨以上的企业,有9家在汶川。处于南北地震带的汶川,开始因丰厚的地质资源赖以勃兴。
如果没有巨大变故,这个普通的山区县在2008年的踌躇满志正是中国经济学家所乐观其成的:汶川将2008年目标任务设定为确保GDP增长8.2%,力争10%,GDP总量估算达到1949年水平的716倍。此前至少两条经过汶川的公路在开工建设,不过经过5月12日下午的最初那几分钟,可能有关汶川的数字计算都需推倒重来了。
携裹于近现代大背景下的汶川县,是中国西部城市发展脉络的一个并不显然的横截面,千百个汶川县是国家这个巨大肌体的一个微小但有机的组成部分,这个拥有卧龙大熊猫自然保护区的县城几乎在这次灾难中被抹平。
时间正在过去
汶川的故事还在继续。
5月13日晚11时15分,第一批救援部队进入汶川县城,这是地震后第33小时。即便是偶尔轻微震颤一下,成都街头也已无33小时前的紧张,罗舟所在的工厂第二天就复工了,“没有什么大的波动,就是超市人挤人”。
“我们的厂房和机器没有损坏,现在灾区肯定需要食品,我想我们还要加紧,因为订单会增多”,成都新垦食品加工厂销售厂长王成竟说。救援仍在继续,从救援部队进入核心震中地区的第33个小时起,接下来的冲锋舟进发、伞兵空降让之前的不确定变得肯定起来。
5月14日下午5时,成都西华大学操场临时帐篷里,德阳籍学生周卫平说:“我最大的希望是(伤亡)人数不要在增加了”,他从宿舍拿来极少使用的收音机,因为它可以不断广播救援最新进展,“学校的国防生一部分已经去了都江堰,我现在也在等待参加救援小组”。
至震后72小时,官方所公布的大地震罹难人数为14866人,目前我们仍不知道他们每个人的具体名字。
5月15日凌晨,中国 移 动两名工程人员经徒步7个小时,带着海事卫星电话抵达汶川县城,让这个隔绝多日的小城联络上了外面的世界,人们终于听到了来自风暴眼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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