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9日下午4时左右,肖英抱着不到1岁的女儿陈丹,坐在广东兴宁大兴煤矿破旧的矿工宿舍里,面色憔悴。3岁的儿子陈林绕膝在母亲身边,神情天真。就在肖英身后100多米处,黑黢黢的282明斜井地下420米处深水中,她的丈夫陈东林和121名工友一起(已发现一名遇难者),生死未明。
“他应该早就不在人世了,我们其实都知道的。”刚从江西老家赶来的肖英的姐姐肖红秀坐在床上,眼圈通红。“在离地面420米的矿井中,没听过煤矿透水还有能活命的。”同在大兴煤矿上班的陈东林弟弟陈小平神色黯然,他因为上中班晚了一步下井,在这次矿难中死里逃生。
另一位矿工刘小明没这么幸运,“他7日吃了午饭,快1点时去上班,结果1点半就出事了,”8月10日下午5时,刘小明34岁的妻子林添娥眼睛红肿,“留下我们母女三个,该怎么办啊。”
截至记者发稿时,距离8月7日下午1时30分发生的透水事故,已过去了80多个小时。
抢救在继续
昨日上午7时,从江西调运的第2台大功率抽水泵运到并开始安装。至昨日10时,主井水位+236.4米,副井水位+240米,水位下降缓慢。10日凌晨2时20分,在主井发现了一具遇难者的尸体。“抽水主要就是心理安慰了,”现场的矿工和部分遇难者家属一致认为。
三天来,兴宁以北60多公里的黄槐镇大兴煤矿,每到暮色苍茫时候,便灯火通明。抽水泵的巨大轰鸣声与营救队伍的嘈杂声混在一起。
在矿区办公楼2楼的抢救室和小会议室里,包括国家安监总局局长李毅中、副局长赵铁锤在内的国家、省、市联合专家组,已连续商谈研究了诸多抢救方案。实施了矿区内临近各矿区井疏水钻探工程,减少地面渗漏水补给。组织相邻的东兴、大径里、梨树坑、上峰矿同时抽水,另外准备请专业机构派出物探专家,准备通过地面物探手段探察透水出水位置,采取地面注浆办法,封堵透水通道。
8月9日19时,在矿区办公楼3楼临时会议室里召开的记者招待会上,广东省副省长、兴宁大兴煤矿“8·7”特大安全生产事故抢险指挥部总指挥游宁丰宣布被困矿工人数为123人,新发现被困人员分别为12名“排渣组”和9名“掘进组”的成员。
游宁丰透露说,被困人员主要来自湖南、江西、贵州、湖北等地,其中湖南至少有40多人,江西有30多人,兴宁市本地有20多人。
就在事故发生的当天,兴宁市政府向社会发出通告,敦促65名发生事故后擅自离开矿井的管理人员返回矿部。这份通告列举的管理人员包括大兴煤矿主井负责人曾昌泉、主井副矿长曹汉松、副井主管曾伟平、副井矿长何云山等。
昨晚,11名事故主要责任人,包括大兴煤矿上级总公司大径里公司副总经理兼大兴煤矿经理、大兴煤矿董事长、负责安全生产的副矿长等已经悉数归案。
危险早有征兆
种种迹象表明,这场事故可以避免。至少在7月14日以及更早的6月中旬,就已经有了双重征兆。
7月14日12时10分,兴宁市罗岗镇福胜煤矿发生透水事故,16人被困井下。16人死亡的事故发生后,广东省政府有关部门已经下令当地矿井全部停产整顿。兴宁市长曾祥海曾对媒体表态:绝对不能出现第二次事故。
“在7月14日出事后整顿期间,大兴煤矿其实还在偷偷生产,一般是白天停工,晚上生产,”不止一位矿工和知情人士对记者表示,“这在当地已经是个心照不宣的秘密”,包括平时,一般有工作组要来检查,老板总会提前接到电话。
一位来自湖南的矿工向记者透露了一个耐人寻味的细节。就在7月14日矿难事故后,梅州市和兴宁市的公安局决定查封大兴煤矿的炸药库,以杜绝其进一步采掘,不过,老板提前得到消息,偷偷把大部分炸药转移,“其实封的炸药库基本上都空了”。除了7月中旬的停产整顿外,在更早的6月中旬,大兴煤矿也有一次机会来规避风险。
老家在江西的矿工刘东成,8月7日因为上中班,与死神擦肩而过,他在8月9日下午对记者回忆当时的情景时,还是止不住庆幸。“这次透水事故早在6月15日就有征兆的,差不多全煤矿的人都知道。”
“至少在6月中旬,就发现井下有渗水情况。我们知道迟早要出事,发了工资就走了。”在6月底就去了临近的大窝里煤矿的老温对记者坦言,“头上压着一个水库,迟早要出事的,赚不赚钱无所谓,还是保命要紧。”矿工老温来自江西,昨天和记者回忆起6月的透水情况还心有余悸。
6月15日之前,水在矿坑里已经浸了一段时间,后来透水的地方被水泥堵上。“这些情况煤矿的安检人员都知道的,当时我们本来决定要离开的,结果就是因为安监押金不能退而走不了。”包工头许木祥成为诸多矿工挥之不去的梦魇。许多矿工对记者证实,许木祥当时对矿工们说,“井长和电工都下了,你们还怕什么。”透水事故发生后,广东省对煤矿实施的风险抵押金制度也成为质疑对象,该制度是否能保护矿工利益成为问题。
广东省安监局副局长胡建昌向记者透露,风险抵押金制度让每个煤矿根据产量大小,缴纳一定的风险抵押金。这笔钱主要用于企业发生事故后的调查处理费用。“以免事故一发生,老板就跑掉了。”
记者同时从广东安监局了解到,安监押金应该是由矿主自己向安监部门缴纳的,而在大兴煤矿,矿主把这笔钱转嫁到了矿工身上。
此时被困井下的陈东林也应该知道下井的危险,但是他还是下井了。问题关键就在于“5%的安监押金”。陈东林的弟弟陈小平向记者解释说,从今年正月进矿时,矿主规定每人都要把每月工资的5%上缴作为安监押金,说是年终的时候才可以退还。陈东林每月工资2000元左右,5%的安监押金约是100元,他所在的班组有20多人,从年初到现在,安监押金加起来已经将近15000元。
兴宁矿乱背后
采煤业是兴宁市的主要经济支柱之一,在兴旺的时候,曾经有1000多家小煤矿。今年3月份关闭小煤矿后,在兴宁市黄槐镇,依然有10多家矿工人数在300人到600人的大煤矿,此次发生事故的大兴煤矿拥有的总矿工人数为554人,在当地算是大矿。
7月14日,兴宁市罗岗镇的福胜煤矿发生透水事故、16人遇难后,兴宁市的煤矿都被下令停产整顿,记者在大兴煤矿的调度室里,还看到了一张当时责令停产整顿的通知书,但实际情况是停产10多天后,大兴煤矿又开工了。
兴宁市煤炭局副局长陈桂浪称,大兴煤矿在1999年转制后,就一直没有办理采矿证和工商营业执照,应该属于非法经营。
但在8月8日兴宁市委、市政府的《兴宁市大兴煤矿“8.7”透水事故抢救工作情况汇报》中,分明写着,大兴煤矿建于1990年,属民营性质,设计规模为3万吨,已办有生产许可证,安全生产许可证和矿长资格证。
时隔一日,在8月9日晚的新闻发布会上,关于大兴煤矿的性质终于有了定论:该矿山“证照不齐”,缺少工商营业执照、国土资源部门的采矿许可证等证照,属于典型的违法经营。事故调查组认定:该起事故完全是由黑心矿主造成的一起安全生产事故。
除了对主要责任人实施逮捕外,随之而来的是对当地行政一把手的处理,9日夜,广东省委省政府宣布决定:梅州市政府、兴宁市政府在此次事故中,负有监管不力的责任,梅州市长何正拔停职检查,兴宁市长曾祥海停职检查。
国家安监总局局长李毅中拍案而起说:“这是一起典型的‘矿主赚钱、矿工受难、政府埋单’的恶性安全生产事故。”
昨晚举行的国务院常务会议上,温家宝总理对大兴透水事故也作了批示,他强调,各级政府、有关部门和生产经营单位都要从这起特大事故中吸取教训,采取更加有力的措施加强安全生产工作,进一步落实安全生产责任制,强化安全生产管理,加大对安全生产检查的执法力度。安全措施不落实、有令不行、有禁不止的要追究责任,严肃处理。
“7·14”兴宁市罗岗镇福胜煤矿特大透水事故16位遇难矿工的家属,每人领取了20万元的补偿金。
截至发稿,“8.7”矿难的赔偿结果尚未公布。但专家认为,矿难赔偿不得低于20万元仅仅是一个事后的震慑,问题是很多的矿主依然会抱着“我的矿不会出问题”的事前侥幸思想来对待。因此,让煤矿再也“死不起人”,并不能仅仅盯着矿主,还应把矿主和煤矿安全监管者拴在一条绳上。(本报记者陈萌发自兴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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