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被困矿工的家属中采访时,记者不断听到一些非常痛心的故事。在每一个被困矿工的背后,都有一个破碎的家庭。白发苍苍的父母失去儿子,肝肠寸断的妻子失去丈夫,牙牙学语的幼儿失去爸爸……听着这些令人心碎的故事,我们的无奈越来越深,对矿难和对黑心矿主的谴责也越来越深。
在此,记者只想对矿难老乡的家属们说一声:多多保重!
周孝均今年才两岁半,这个长着白皙的皮肤,大大的眼睛,头发微黄的“小不点”一个人在玩耍,见到记者就一个劲地说:“爸爸回来,别走!”
我要爸爸
刚开始,记者以为他在叫别人。可是他连跑带蹦地跑到我身边,昂着头努力够着记者的衣襟。
“小不点”周孝均的妈妈宁爱花介绍,周孝均的爸爸周立清是湖南常德市汉寿丰家铺人,前年从湖南来兴宁矿上做工。宁爱花每天中午到矿上给周孝均的爸爸送饭,周孝均也一块去,有时候一家三口还利用吃完饭的空歇,团聚在一起打牌。自从爸爸出事后,周孝均就每天中午和晚上拉着宁爱花找爸爸。找不到的时候,一边哭一边喊:“爸爸,回来和我打牌!”“这孩子太可爱了,也太可怜了!”周孝均的爷爷抹着眼泪说,“我今年68岁了,儿子走了,想不到我白发人送黑发人,儿子再也回不来了。这个懂事的孙子,我说什么也要把他培养成人。”
2005年8月8日,这个日子对于45岁的湖南汉寿县的农妇胡小元来说,是一个悲恸的日子。一个五口之家,瞬时就有3个人生死不明,她的丈夫以及两个儿子——李盈佳(45岁)和李勇(20岁)、李兵(25岁),被证实全部在兴宁“8·7”事故中困于井下。
陈秀清,胡小元未过门的儿媳妇,李勇没有过门的妻子,她已经怀上李勇的小孩8个月了。面对突如其来的灾难,她有一个无比坚定的想法:
我要为他把孩子生下来
我们就快办喜酒了
丈夫和两个儿子被困井下后,胡小元倒下了。她因为悲伤过度,心脏病复发,生命垂危。经梅州市人民医院检查鉴定后,她于13日凌晨被专车护送到广州医治。截至记者发稿时,胡小元病情稳定。她的儿媳陈秀清向记者讲述了自己的经历:“我们打算等今年11月就回家把喜酒办了……”怀有8个月身孕的陈秀清挺着大肚子,哀伤的脸庞印着两行泪痕。在大兴矿难中,她的丈夫——来自湖南汉寿的李勇,与其兄李兵、其父李盈佳一起被困井下。
陈秀清从今年过完年,就一直和丈夫租住在距离大兴不远的出租房里。当时正是下午1时多,她在睡午觉。婆婆突然哭着跑了进来大喊:“秀清,穿水了!矿上穿水了!”
陈秀清一下子就懵了,翻身起来就往外跑。老乡们把她死命地拽住了。她婆婆胡小元没能被拽住,一路跌跌撞撞哭喊着到了井口。“老乡们瞒着我,说我小勇(李勇)是在明斜井上班,可以跑出来的,要我不要出去,在家里等他。他还不回来。他丢下我和孩子……”陈秀清摸着隆起的腹部,声音哽咽。
“小勇原来在东莞打工,是今年春节过后才来挖煤的。挖煤很辛苦,每天两班倒,每天要做12个小时。矿洞里随时有塌方、透水的危险。每天在家里,我既心疼又担心。挖煤虽然辛苦、危险,但工资总有1000多元。他看人家城里人有车,也想攒钱买车跑运输,或者开个店子做生意。每天晚上他回来都对我悄悄地说,等赚到本钱就回去开店子或者买车。”陈秀清的语气很轻柔,很忧伤。
李勇的父亲李盈佳在大兴挖煤有2年了,是他堂兄介绍过来的。他堂兄也在这里挖煤,有七八年了。因为这里挖煤工资比较高,所以李盈佳就过来了。去年,李兵也加入了挖煤行列。于是胡小元也从常德跟着过来做饭菜,一家人都搬到了矿上住。
我还在等他
“现在家里只剩下我和婆婆了。感觉就像天塌下来了,无法承受。婆婆现在还在广州抢救,一直靠打点滴维持,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我现在也有了8个月身孕,照顾不了她,感觉对不住我家小勇。我到现在还在希望,希望小勇能活着回来,我在等他。 虽然我知道,他肯定回不来了。” 陈秀清泪流满面地说。
“预产期是9月11日,前天刚去兴宁市人民医院检查了。我曾经问小勇,喜欢儿子还是女儿?他说随便,生男生女他都喜欢。没想到他见不到自己的孩子出生了。”陈秀清又开始流泪。记者问她今后有什么打算,陈秀清说:“等我把孩子生下来,等他们把小勇的遗体找到,我们一家三口就又在一起了!我想带小勇回湖南老家.....”
8月22日,广东省兴宁市林业大厦四楼的一间客房内,李跃辉对记者说:“一转眼啊,我的两个哥哥就这样被困井下,永远也见不着了!”在这次大兴煤矿特大透水事故中,他43岁的二哥李德进和40岁的三哥李跃纲一起被困井下。16天过去了,李跃辉知道,他哥哥生还的希望渺茫:“哥哥也许一起走了,哎,去的路上也有个伴啊!” 说这话的时候,已近不惑之年的常德汉子李跃辉的眼底潮湿。
这一出事可就是兄弟俩啊
李跃辉是湖南常德丰家铺乡人,他家四兄弟有三个都在兴宁的矿上做工。三哥李跃纲5年多前,就到了兴宁的大兴煤矿干活,今年春节刚过,他把二哥李德进也介绍了过来,而李跃辉则一直在离大兴煤矿5公里外的一个煤矿内做工。
我的心一下子就凉了
“8月7日晚上,我就从其他的矿工那里知道大兴矿出事了,下面困了123个人。当时我就想,二哥三哥可千万别在里面啊。”李跃辉也在煤矿里干活,知道地下出事的严重,“我家两个哥哥很亲近,干什么都在一起,上班也是在同一个班次上,这一出事,可就是两个人啊。越是害怕就越担心,我一晚上都没睡。”
“到了第二天,有人来喊我‘李跃辉,电话’,我的心一下子就凉了。”李跃辉回忆着当时的情景,“我二哥(李德进)最有心,他最替家里人着想。我们家里一直很穷,想盖一栋新房的念头盘算了好久,可因为没有钱一直拖着。现在几个兄弟都出来打工了,为的就是早一点盖个新房给二老住。”
我们赚的钱里有汗更有血
自从来到矿上,李德进既不抽烟,也不喝酒,来兴宁打工的5个月中,每个月雷打不动寄回500元钱以供家用,其他的钱都攒起来准备一次性带回去;三哥李跃纲也每年要给家中70多岁的母亲额外邮寄去2000到3000元钱。
“在井下,脏、累都是小意思。我们赚的钱里,不仅有汗,更有血啊。”李跃辉知道其中的危险。采煤要用雷管炸药开路,被坚硬如同石头一般的煤块崩伤是常有的事,要是遇到冒顶、透水这样的事故,更是凶多吉少。“有次我开玩笑,说要是出了事,家里可要哥哥们多照顾了,被他们两个骂得好惨哦。别的话都可以说,就这样的话不能说。”李跃辉带着泪花凄惨地笑了一下,“现在,反而是他们去了。”
大兴煤矿从不和矿工签合同
“大兴煤矿从来不和工人签订劳动合同,只要在矿上备个案,登个记,就可以下去挖煤。”李跃辉告诉记者。矿工带下去的矿帽都要自己花钱买。想来做就可以来做,而想走,就没有这么简单了。要是矿工中途离开了,那每个月工资的5%的“安全风险金”就被没收了。
“一个月扣下的钱少说也有一百元,一年下来就有千把块。这笔血汗钱对于我们这些农村人来说意味着什么?”李跃辉激愤地说。在大兴煤矿,曾有人提出井下危险大,不想干了,可被老板的谎言和保安的皮带一骗一吓,就又重新下去了。
煤矿上顶着一个大水库
“三哥在这个矿上已经干了5年了,他知道这矿地下水的危险太大,老板买来矿之后,只顾赚钱大挖特挖,哪管矿工的安全。”李跃辉回忆,为了赚钱,两个哥哥商量了一下,决定在这里干一段时间。
在采访中,记者不止听一个人讲述地下水给矿带来的危险:经过几十年的开采,矿区一百米以下的地区都被挖成一个个巷道。开采完毕的老巷道会被封掉,其中可能积存大量地下水。 现在大兴矿已经挖到地下400多米深的区域,矿工头顶上积存的地下水据测算超过1500万立方米,简直就是一个大水库。如果一旦漏入正在开采的巷道,那将是一场无法抵挡的灭顶之灾。在7月份的事故之后,果然大兴矿下面也出现了透水的前兆,矿上用水泥在出现问题的巷道壁上抹了抹,就算进行了处理。“我哥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就说到下面可能要出问题,可想想为了多赚点钱,还是下去了。没想到,那次通话竟成了我们哥俩的诀别。”
救援困境
抽干地下水要600天
8月23日,距离兴宁44公里的黄槐镇,“8·7”矿难发生后第16天。马达的轰鸣声中,抽水机还在不停地工作,黄泥土下420米深处的123名矿工,生还的希望已经很渺茫。“里面灌满了水,矿工生还的希望不大。” 抢险指挥工作小组组长董书宁在媒体面前称,此次矿难带来的积水在1500万~2000万立方米,相当于一个中型水库的存水量,即使一切顺利,完全抽干地下的水也需要600天,耗资约7个亿,继续强排水风险很大。
广东省从事生命科学研究的专家赶到现场,就井下被困矿工的生存环境及生存可能进行研究,从已掌握的数据和有关情况分析,他们认为被困矿工生还机会非常小,几无生还希望。
黄槐镇政府门口,已经看不到外地矿工领工资的队伍。黄槐镇上摩的司机小钟说:“他们99%都走了,15号后就很少见有矿工出现了。”出事后,黄槐镇到处都是警车和医疗车,在通往现场的道路上,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到处都是武警和值勤的警察。
劫后目击
当地挂出专门的举报箱
为了进一步查清兴宁大兴煤矿“8·7”特别重大透水事故的幕后真相,彻底查处事故背后的渎职、失职、腐败行为,国务院调查组8月18日在兴宁市政府门前、兴宁市烟草公司门前以及黄槐镇政府门口分别设立了举报箱,以方便群众举报。
矿区煤球价格大涨
在兴宁市政府工作的老王今年47岁,谈到矿难,他的声音显得有些激动,额头青筋爆起:“矿难让兴宁的经济倒退20年,我不是危言耸听!”他说,出事后从市区通往黄槐的路上,再也看不到一辆运煤炭的卡车,路上最多的是抢险车和警车以及新闻采访车。
出事前最繁忙的时候,十几吨乃至几十吨的大卡车在去黄槐的路上川流不息。老王掰开手指给记者算了笔账:“你知道吗?出事前在兴宁一个煤球的价格不到两毛钱,现在竟卖到了五毛五啦!听说还要涨!这样的价格我们是买不起的,如果烧煤球煮饭我们一个月至少需要150块钱以上。”
他称还有一系列如汽车维修、运输、钢铁厂等连带产业面临生存困境。
随处可见穿制服的警察
2004年兴宁煤矿产业产量78万吨,为兴宁财政贡献了2000多万元的税收,占兴宁税收总额的1/6。黄槐镇属于兴宁的产煤大镇,记者粗略统计,在黄槐到黄陂两镇之间不足10公里的路段,就密密麻麻地分布着390多家大大小小的煤炭经销点,近200家车辆维修点,小炼铁厂、小水泥厂随处可见。相当多的私人煤矿与大兴煤矿一样证照不全。
矿难后,在兴宁的大街小巷,随处可以见到身穿制服的警察,他们穿戴整齐,表情肃穆。通常是一名公安人员旁边是一队身穿迷彩服的联防队员或民兵,在兴宁的主要街道执行巡逻任务。记者在火车站至市政府招待所短短3公里的路上,就看到十几拨这样的“卫士”。兴宁市某旅店的老板介绍说:“兴宁再也出不起事情了,现在中央调查组和那么多的媒体记者来,我们必须要保证他们的安全!”-本报特派记者 陈安庆 发自广东兴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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