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月莲,轻微伤”。5月28日,拿到姐姐伤情鉴定的陈小权一愣,“粉碎性骨折呀!莫非黑矿主做了手脚?”
今年4月12日凌晨2时,洪洞县刘家垣镇陈村村民陈月莲在自家房内被打成局部粉碎性骨折,丈夫杨国彬在家门外被打成“轻伤”。
从5月10日记者介入开始计算,这起“黑矿主夜袭村民案”整整3周毫无进展。
在煤矿恶性事故频发的临汾,很少有人注意这家农民的不幸遭遇,以及千万家被“黑口”改变了生活的村民。
黑矿主夜袭
原因是黑矿主想要修路运煤,因征地问题与村民发生矛盾
在陈村见到杨国彬时,他正给手部受伤的老伴陈月莲做午饭。一条伤疤横在老汉额上,异常扎眼。事情过去了一个月,老两口仍心有余悸。
4月12日凌晨2时,两人正在酣睡,突然窗户遭到重击,碎玻璃四处飞溅,彩电也被戳到了地下。
从炕上爬起的陈月莲伸手去开门,黑暗中一铁棒袭来,她的左手顿时血肉模糊。来不及穿鞋的杨国彬拿着手电筒撵了出去,却看见两个黑影一东一西飞速逃窜。老杨对其中一人穷追不舍,追至村民陈保善门口时,黑影突然消失。
杨国彬用手电筒扫描,发现本村村民陈新华躲在大树后,便上前喝问:“你砸我家玻璃干啥?”话音刚落,杨国彬头部挨了重重一铁棍,随后背部、大腿又是剧痛,杨随即昏倒。
不久,杨国彬醒来,忍痛爬回了家。向110报案后,老两口被送往县人民医院,两人看病花了近2万元。
杨国彬说,陈新华是该村一个黑矿主,想要修路运煤,因征地和杨家发生矛盾。
经医院诊断,杨国彬头部软组织裂伤,裂口长达4.2厘米,被缝8针,腿部和膝部也有伤口;陈月莲小拇指粉碎性骨折,中指、无名指软组织裂伤。杨家的门窗和电视上留下很多铁棒的痕迹。众村民一致认为,这种凶器是煤矿打眼使用的六棱钢钎。
陈村党支部全体支委向记者书面证实,陈新华的确是黑矿主,“开在本村天子沟”,是和该村其他3个村民合办。“该矿2004年开工建设,当年年底投产,现在日产已达200余吨”,“今年3月28日才停止出煤”。陈村的村干部承认,2003年煤价狂涨后该村开始出现8个大型黑矿,去年和今年都在正常生产,“镇长、书记都知道”。所谓“大型”,是指“投资都是一二百万”,“竖井都是9尺的直径,几十米深”,“一天能出一二百吨煤”,“和有证矿的规模差不多”。
“黑煤”运输
为保护村里的柏油路,村民设障禁止超载煤车通行,黑矿主就打算强占耕地,另开运煤通道
陈村依西山而建,南面是条干涸的河沟,村民就住在河沟北岸的旱垣上。包括黑煤在内的所有物资要想进出,必须通过横贯该村东西的柏油路,才能抵达通往外界的赵克公路。
今年2月,为保护陈村村西的柏油路,村民开始设障,禁止超载煤车通行,山后的8个黑矿煤炭因此堆积如山。
原先,陈村的内部治安一直不错,很少发生恶性案件。该村许多村民夜不闭户,不少家户根本不砌院墙。村西的黑矿出现后,这种和谐被多次打破:有十几家村民的玻璃深夜被砸烂;今年2月中旬,村民韩勇峰家的卷闸门被泼了汽油后点燃;3月下旬,村支书陈三棒家也遭遇歹徒夜袭,4孔砖窑的玻璃全部被砸,窗棂断裂,锅形天线被锐器戳了一个大洞,“狗都吓得不敢叫唤”,睡在窗边的陈三棒背部被碎玻璃扎伤。经分析,凶器也是六棱钢钎。
杨国彬有块耕地在村西头的油路南侧,紧邻河沟。从3月4日开始,不断有人找杨国彬夫妇商议,说黑矿主想在其耕地里推一个坡道,可以直达河沟底部,用于运煤。对此,杨国彬断然拒绝。
3月10日晚,一辆装载机径直开进杨国彬的耕地,很快耕地变成了一条4米宽的坡道。路通后,大量煤车进入村西,昼夜抢运黑煤。
3月14日,洪洞县东山圣王沟一个黑煤矿发生透水,3人死亡,洪洞县国土资源局长史锡亮等22名干部因此被免职。即使在这种情形下,陈村的黑煤开采和运输未受丝毫影响。
3月24日,该坡道被气愤的杨家人挖断,运煤车再次被阻。
3月28日早上,陈村8个黑矿突然一致停工。所谓“停工”,就是用土和棚布等物将洞口遮盖住。村民说,乡干部通知黑矿主要开“大槐树祭祖节”。
4月10日,刘家垣镇副书记李长吾带人视察陈村的黑矿。杨国彬夫妇准备拦车喊冤,但却扑了个空。
村民一致反映,这些官员只查看“两个早已停产两三年的黑矿”,这两矿不在上述8个黑矿之列。其中一个矿主叫陈记娃,2005年年底因私挖滥采被判刑,现仍在坐牢。
4月11日,杨国彬打通了镇政府办的电话,对接电话的男子说:“你们只检查几年不开的黑矿,正在出煤的矿却不去……你转告镇党委书记,要再不管我就去上告。”
村民们推测,杨家被砸就是这个“威胁电话”惹了祸。
联想到以前那些相似案件,村民怀疑均是陈新华等黑矿主作案,“但实在没有证据”。
4月29日,杨国彬被鉴定为“轻伤”。当天,刘家垣派出所带走了陈新华,并要求杨国彬寻找目击证人。
杨国彬不解,“深更半夜哪有目击证人呢”,“我亲眼看见的都不算”?
黑口子里的“经济账”
尽管对资源的破坏严重,但因背景了得,黑矿还是躲过地方政府的层层监管
从去年2月开始,临汾市纪检委牵头严查黑矿;去年3月,临汾市国土资源局宣布摸排出“黑口子”3191个,其中洪洞县407座。
临汾市国土资源局监督检查科干部晋国庆介绍说,“去年洪洞县上报陈村有6个黑矿,都是三类、四类的”。所谓“三类”是指破坏价值数额在5万元以下、构不成犯罪、态度较好能够配合处理的黑矿;新开未见煤的为“四类”。
“一天能出一二百吨煤”的黑口,仅一天生产的煤炭价值就在5万元左右,且其回采率只有10%,“挖一丢九”,破坏资源的价值更是惊人。
今年4月15日,洪洞县上报市国土资源局“去冬以来的黑矿”名单中,刘家垣镇上报了不到10个,而陈村只报了一个。
陈村这些规模庞大的黑矿到底有何背景,能躲过地方政府的层层监管?
“这些黑矿都有后台,要么干脆就是一些有权的干部开的”,“镇政府口头上打击,但从不炸毁”,“在黑矿附近放一炮,做做样子而已”。村民们说。
“镇政府和一些执法部门还把这些黑矿当做财源,经常来收费”。这个说法得到了陈村村支部的证实:“镇政府问黑窑主收钱,才给村里修了油路”。
这些黑矿因为破坏水源、损坏道路,偶尔也和个别村民发生冲突。但是,陈村许多村民也因此就业,从下井和运输等方面获得不少利益。比如杨国彬,其就在黑口子里挖煤赚钱,“总算是村里的副业吧,只要你不害人,没人去告发”。
今年临汾连发“3?28余家岭”和“5?5蒲邓”矿难,夺去了54条生命,该市的有证煤矿多被停产整顿。其实,大批黑矿的安全问题更为突出。其设备简陋,工人缺乏培训,经常发生死亡一两人的小矿难。
而在临汾西山,像陈村这样的村庄不在少数。去年年底,省国土资源厅首次租用警用直升机开始航天稽查,结果发现全省14个重点涉煤县非法采矿严重。14个县中,临汾市占了6个,其中就有洪洞。
村民说,陈村地处吕梁山区,土地贫瘠,粮食产量很低,单靠农业没有出路。但现在孩子上学、子女结婚、盖房、老人看病等负担非常重,“咱又不会别的,不下井又能干什么呢?”
被改变的村庄
恶化的不光是治安和生态环境,更大的问题出在“思想领域”……
见到陈村支书陈三棒时,其正在院里卸砖,两只小狗在院里撒欢。他准备高砌院墙。同时他认为自家的大黄狗“不够称职”,专门买了两条小狼狗,“过几天再买两条。”
筑高墙、养猛犬,正成为陈村村民流行的自保措施。
恶化的不光是治安。由于黑矿泛滥,以陈村为“标本”的洪洞很多农村生态环境变得越来越差,耕地受损、植被破坏、空气污染、煤矸石堆积如山。2006年,洪洞县的空气质量名列“全省倒数第一”,这让正在积极发展根祖旅游的洪洞“很受伤”。
更大的问题出在“思想领域”。几个黑矿主因违法犯罪富了起来,导致广大农民心态严重失衡,仇富心态加剧;而某些基层干部和执法者对黑矿的放纵和赤裸裸的腐败,更是广大村民的谈资,也让这种不满情绪四处蔓延。
村干部说,村里没钱修小学,不得不卖掉村支部的房子;而一些黑矿主“坐着豪华车却不行善事”。
在村里采访时,见到了一名叫陈天芳的“昔日黑矿主”。他拿出了厚厚的一叠照片,上面全是一个叫“洞子沟”的黑煤矿在今年3月非法生产的镜头。
“只要它出煤,我就拍照、报警。”3月23日7点36分、24日4点55分、25日6点23分,陈天芳给110打了3个举报电话,说“陈村洞子沟黑口正在出煤”,但始终不见警察来。
陈天芳说,洞子沟煤矿原是陈村村办煤矿,“竖井130米深,大巷180米长”,后来被吊销了手续。2005年2月,陈天芳向亲戚朋友借了20多万元,从陈村村委会手中“承包”了该矿,双方约定每吨煤给村里交纳8元,并签订了合同。随后,陈天芳开始投资设备,整理巷道,“一共花了24万多”。
但是,到了2005年11月洞子沟煤矿准备出煤时,刘家垣派出所突然因“非法采矿”将陈天芳抓走,并交到洪洞公安局治安科。“交了三万,打点又花了两万”,陈天芳被拘两天后释放。
回村后,陈天芳发现洞子沟煤矿已被本村人陈某占有,并且不停出煤。陈天芳去找村支部交涉,才知道这是“镇领导的意思”。
“黑矿继承者”陈某对陈天芳的投资倒也“认账”,不停地返还陈天芳的投资,目前已归还了15万元。
“为什么我不能干,他却能干?”陈天芳至今百思不得其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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