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违队来了。
7月21日早上七点多,温岭大溪镇佛陇村村民老金,副镇长带领一支近两百人的拆违队进了村。
半个多月前,这里发生了死亡14人的鞋厂坍塌事故。同样是鞋厂,同样是温岭,去年1月,一场大火烧死了16人。事后调查,两家涉事企业都有违建,正是违建埋下了安全隐患。
拆违!三十条人命,血与泪的教训,给温岭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和决心。
“这是一个阵痛期,我们必须挺过去。”当地政府人士这样说。
倒逼产业转型升级,由拆违开始。
200多人拆违队进村,一天拆了三万多平方米
走进佛陇村,到处写着大红的“拆”字,到处是拆下的建筑垃圾,还有脸上挂着疲惫的打工者。
7月21日大清早,200多人的拆违队,开着执法车,进驻佛陇村。这200多人中,80多人来自温岭各大部门,80多人来自镇政府。
待拆的违建旁,一排警察拉起警戒线,一台台推土机已经启动。
天下起了雨。孙亨兵现场下令:“开始!”
机器轰鸣,灰尘弥漫,违建的工棚、厂房轰然倒塌。
不远处,村民和村里工厂的外地工人,静静地看着。
温岭给大溪镇定下了150万平方米的拆违任务,是所有乡镇街道中数量最大的。
而截至昨天,大溪镇已关停违建的生产经营单位216家,大多是企业。
大溪是温岭的工业重镇,主要产业有水泵、塑料等,屡出事故的制鞋业排在第三位。“小鞋厂的消防隐患特别大,这次我们下定决心,全部关了拆了。”该镇宣传委员林旭方介绍,与以往相比,这次拆得更彻底,“有些消防不规范,评估通不过,一律拆。”
中午,孙和队员们一起,在工地吃快餐。吃完饭,继续作业。
这么大的数量要求在9月底前全部完成,而且每月要均匀推进,每天上报推进量。
而温岭市纪检机关7月中旬发布的通报显示,多名党员干部因违建被处理。比如温岭市政协松门镇工作联络处一名副主任,因多次不拆家里违建围墙被免职;箬横镇一名镇干部因不肯拆违被立案调查;温岭市党代表、城南镇三宅村的村支书,因为违建厂房被党内严重警告,被责令辞去党代表。
“这样的力度前所未有。”孙亨兵说。
佛陇村有10万平方米的拆违任务。这支拆违队,在村里分成五路,五台推土机,每台租价3000元。
“成本还是挺大的。”孙亨兵说,不过让他欣慰的是,这次拆违受到的来自村民和企业主的阻挠小多了,这大概和7月4日的事故有关,“这次他们配合多了”。
一天时间,佛陇村就拆了近三万平方米的违建。收工之前,孙又对第二天的工作进行了安排。
这次政府下了狠心,企业主抵触也小了
“这个村就是一个工厂,说大一点,是工业区。”58岁的老金是土生土长的佛陇村民,在村里办厂三十多年。
老金说,以前也查过违建,当时他心怀侥幸。
他分析:“你把小厂都关了,经济怎么办?拆违?多少小企业要被拆死。”
一面是经济发展,一面是越来越多的违建,当地政府左右为难。“说实话,以前查得确实也没现在这么严,安全事故也没现在这么多。”当地一名镇干部这么表示。
老金回忆:“以前也常来查,但我们多少有点关系,能通融的就通融,一般交点罚款算了。”
去年1月,温岭大东鞋厂一场大火16人殒命。很快,当地开展大整治,关停有安全隐患、有违建的4559家企业,这引来企业主的反弹。他们找到镇里,表达不满。
“我的几个朋友也去了,有上百人。我们要求复工。”老金回忆说,当天傍晚,温岭政府领导出面,表示整改后可以复工,大家才散去。
企业主的抵触,加大了拆违难度。直到今年7月4日悲剧再次发生。
“这次动真格了。”老金说。
老金有个朋友在大溪镇水坦村,从事翻砂铸造行业,那里有近10000平方米违法建筑,很多就在良田上。一个多月前,镇里要求自拆,但老板们拖着不拆。几天前,全被强拆了。
老金听说,对于违建,上面给了三天时间自拆,三天没拆掉,政府来拆。
“这么严厉还真是第一次看到。”老金说,前天他把自家的仓库拆了,“多少还能找点旧东西用。”
“我家亲戚家拆得更多。”眼前一家电缆厂,一台推土机正把一幢二层楼推倒。“你看,这三幢楼房都要拆掉,有四千平方米,损失至少300万。好几年白赚了。”
不少企业主像老金一样选择自拆,有的是十几年的房子,有的是刚造的新房,都拆了。
不过,老金还是能理解拆违:“安全事故这么多,也不放心,出了事要坐牢的,再多钱也没用。” 他坦言,这两起大事故对他触动挺大。
能理解的另一原因是:“这次我们觉得很公平,以前有关系可以不拆,现在也逃不掉了。”
一些干部被处分,基层官员普遍感受到压力
“我们已经很多天没有休息了。”大溪镇宣传委员林旭方一脸疲惫。
但拆违给基层官员带来的,还有心理上的紧张。
大溪镇一名不愿透露姓名的驻村干部向钱江晚报记者诉苦,他们不仅要摸排调查村里的违法建筑,检查安全隐患,连一些车库改的住房、宗教场所也要查,“要是出了事,我们都有责任。”
佛陇村的驻村干部许某,因为半个多月前的坍塌事故,被警方刑拘。
“压力太大了,提心吊胆的就怕出什么事故。”上述不愿透露姓名的驻村干部说。
一个村庄30多年的工业发展,催生10万平方米违建
正规厂房租金暴涨,一些企业主开始转型,政府力图扶持一批高新企业
温岭铁腕拆违进行时(下)
从田园到工厂
生产扩张催生违建
倘若没有7月4日突如其来的那场悲剧,佛陇村只是当地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村庄。
它被大大小小的工厂和作坊包围,又被一条铁路划成两半。即使是夜晚,依然弥漫着工业的气味。
好像浙江东南沿海许多村庄一样,它经历了巨大的转变,而老金正是亲历者之一。
“三十多年前,我也还是一个农民,当时镇里其他村慢慢搞起了水泵产业,我也就跟着亲戚一起搞,给他的产品提供配套。”老金抽着烟,这样向钱江晚报记着描述自己的经历。
和他一样,他的亲戚、朋友、邻居……越来越多的村民开始改行,卷起裤脚做起了老板。
没几年,老金家的房子就不够用了,他和其他村民一样,在自家门口空地搭起了棚子。也有的村民家门口空地不够,就把棚子搭在山脚下。
老金说,“当时穷,只管发展工业,发展经济,安全意识也不够。另外说实话,当时政府也不会管这么严。”
随着生产的扩张,大量农民工涌入,需要更多的住房,由此又催生了更多的违建。
“此次定下的拆违任务中,佛陇村就有10万平方米。而佛陇村就是大溪镇的缩影。
“整个大溪镇都这样,哪个村没有违建?”老金笑着说。
以拆违为起点
走向产业转型
佛陇村口,占地十多亩的辉东发泡厂已经成为一片废墟。两万多平方米,这是佛陇村面积最大的违建。
老金说:“厂拆了,老板找好了新的地方,但设施还没到位。上百个工人这段时间要休息了。”
老金也在寻找厂房。他让儿子将寻找厂房的信息发到了微信朋友圈。他说,违建拆了,生意还得继续。企业主不得不寻找新厂房。短短几天来,大溪镇上厂房租价翻倍暴涨。
“刚开始拆时,还是每平方米每个月20块,现在涨到了30块,就连二楼的厂房以前只要10块,现在也到了30块。”一名刚搬家的企业主这样说。
有的企业实在没办法,将企业搬到临海,甚至更远。
一边是地不够用,另一边是,拆迁后的空地怎么利用。有企业主建议:政府可科学规划,建造标准厂房用于出租。事实上,当地政府已开始探索实施。
另一方面,随着厂房租金的急剧上升,有的企业主开始寻找转型商机,虽然这不太容易。
老金的儿子就是个例子。他在天猫开了家灯具旗舰店,“总不能老守着这些”,他还想和朋友投资开家酒店,“餐饮行业赚钱,还是现钱”。
“要借这次大拆违,杜绝安全事故,倒逼企业转型升级。”大溪镇一名官员说,“拆一批关一批,另外要扶持一批有潜力的高新企业”。
“三改一拆”腾出发展空间
促进产业转型升级
“三改一拆”为解决新的发展空间问题,作出突出贡献。截至今年4月,全省累计拆除违法建筑面积3.38亿平方米;累计进行旧住宅区、城中村、旧厂区改造建筑面积4.02亿平方米。腾出土地65万亩,其中拆出违法占地34万亩,腾出改造用地31万亩。
“三改一拆”充分体现了撬动经济全局的杠杆作用,通过淘汰落后产能、腾退低效空间、“退二进三”、兼并重组等方式,倒逼产业的转型升级。各地还对拆违形成的区块进行统一规划,与推进“四换三名”、“浙商回归”、“机器换人”等组合拳有机地结合起来,打造产业集聚和高端要素集聚的平台,大力提升产业层次,大幅度提高用地产出率。实施“三改一拆”以来,全省已经改造旧厂区1亿平方米,以用地零增长实现“空间换地”,推动“腾笼换鸟”,促进产业转型升级,在新的历史时期,找到了一条集约发展的新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