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洗脚盆

见物思过往，回忆念故乡。离开家乡约莫三十年的时间了，心中总有对一些老旧物件的牵挂，一把镰刀、一把锄头、一对水桶、一根扁担，一个盆、一只碗，一堵墙、一扇门、一扇窗……都能勾起我许多儿时的回忆。那只被我摔打过无数次还坚韧牢固的洗脚盆，将我带进四十年成长历程的回忆里，有心酸、有苦涩、有悲凉、有窃喜，见证一个大家庭从贫穷走向小康的历程。

早年，听母亲说，那只洗脚盆来自县外，具体是哪里已无法考证了。大约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当时在开车的亲属一路走南闯北，带回了那只锑制的洗脚盆，不大，但是很厚，如果拿人的身材来比，那么那只洗脚盆就是一个小胖墩，体型不大，但膘头肥厚，是一只厚实耐用的物件。

我的父亲去世时我还不到三岁，不知道没有父亲陪伴长大的孩子是不是都胆小，反正我是典型的“胆小鬼”。家里一有客人来访，外婆就拿出葵花或者花生炒熟款待。来访的客人大多都会聊一些所见所闻，胆小的我最害怕听到某天某个寨子的某人死了的消息。上世纪八十年代，农村生活条件差，没有专门的下水道，冬天的洗脚水要拿到院坝外面的煤堆里和煤。一听到关于人死的消息，我就马上将洗脚盆丢得老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折返，“砰”的一声关上门，背与门板紧贴着，气喘吁吁，心跳加速。正在烤火的家人们被我的举动搞得莫名其妙，只有妈妈知道我是被“死人”的消息被吓到了，把我骂得委屈不堪。被我摔在院坝边的洗脚盆要等第二天早上才得以回家。

上小学的时候，挑水、放牛、割草、讨猪草、砍柴、摘金豆、摘豇豆、拔毛豆、收包谷、割谷子、割麦子、割菜籽、挖地、打田、放田水……大约除了木工活和石匠活一类既需要技术又要成年人才能驾驭的农活以外，我全部都尝试过了，其中的辛酸，只有我自己知道。

那时候，除了苦和累，对幸福的渴望和对外界信息的渴求尤为明显。村里用水发电，电灯仿佛除了钨丝发红外，光微弱得不比煤油灯好多少，只不过因为电灯在高处发光，照耀范围更广，比起去哪里都要移动的煤油灯方便，所以尽管不算太亮堂，相比煤油灯还是高大上多了。

农村拉通电以后，煮饭炒菜都用电，煤渐渐退出生活舞台，要跑老远去倒洗脚水的经历也成为历史，洗脚盆被我摔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上次回家，那个洗脚盆像是一个耄耋之年的老人一样，安静地躺在老屋的一个角落里。我转身驻足，洗脚盆就把我拉回到了那个寒风裹挟着细雨的寒冷冬夜——我端着盆，小心迈步，生怕一个踉跄就洒了可以二次利用于拌煤的洗脚水，可就在这时，一句某村某人死了的话把我吓得魂飞魄散，连盆带水一起丢得老远，扭转身三步并两步跑回屋里，靠在门板上，好长时间都还感觉后背凉飕飕的。

我抬头，凝视家神上的外婆遗像，阳光透过瓦缝，射进的一缕光照在外婆的脸上，慈祥的面容似在等着我向她汇报近来的境况。我在心里默默告诉外婆，现在我居住在高楼林立的小区，无论刮风下雨都再也不用出门倒洗脚水了。

我再次转身，回望那只洗脚盆，它像是一个长者，又像是一件古董。(王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