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世者
不断有人从人间退场
作为后世者，我的每一天
都是重蹈他们的覆辙
一样热衷于生活的繁杂
又败于生活的庸常
他们的顺从、退让、妥协
无一不在我身上复活重现
如果，他们返场
看见我过着和他们相似的生活
也许觉得，对于这个人间
他们分明并未离开
而我也并没有到来
这幢建筑，不同一般
这是一幢不同一般的建筑
走进去，有人会两腿发软
行凶、偷盗、诈骗、贩毒、贪污
他们的罪孽在这里得到清算
一一认罪、忏悔、伏法
他们也曾是和我差不多的人
有的，也许曾与我称兄道弟
因此，我常常借助逛街、散步
把内心里那个不堪的自己
带到这幢建筑前走一走
听一听里面法槌的声音
交一份自供状
领一份判决书
南门广场
去涡河南岸小广场
有时，广场空无一人
怕惊动它难得的安静
我从旁边的甬道绕过去
有时，孩子们在做游戏
怕影响他们纯真的快乐
我从边上走过去
有时，遇有情侣约会
怕打扰他们的两人世界
我会悄悄地退回去
对美好的事物，我喜爱的方式
就是小心地保持距离
不让自己身上的风尘
飘落进那些纯粹和干净
慢慢地生活
和老妻去菜场
菜有很多，我们不贪
只买了点新鲜的蔬菜
别的，明天再买
我们慢慢买，慢慢吃
走在路上，我们也不急
慢慢地看街景、看行人
遇见一些老年人
忙着去跳舞、聚会、旅游
我们也只是安静地看看
不羡慕、不参与
世上有许多好事物
我们只取很少的一点
但已足够我们细水长流地
慢慢享用、慢慢品味
麻雀
这是哪户人家
在门口洒了些碎米
一只麻雀看见了
飞去带来了同伴
这里的大街小巷
整天有人扫地
地上有这些碎米
不啻于天赐
麻雀们一下、一下地啄
仿佛磕头
树在轻轻地摇
春天的时候，我看见
一对小鸟在那棵树上筑了个窝
那树就不管有风无风
总是轻轻地、轻轻地摇
摇着，鸟窝里就有了雏鸟的叫声
摇着，雏鸟就站到了鸟窝边上
摇着，雏鸟就开始拍着翅膀试飞
摇着，雏鸟就一只一只离巢飞走
那树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
很久了，它还在轻柔地摇
树叶
郊外的树叶，落下来
落在泥土上，盖着
泥土下的种子和虫蚁
一层不够，再盖上一层
城里的树叶，落下来
落在路上，就被扫走
落下多少，被扫走多少
在这里，它们的情意
总是被辜负
秋草的慈悲
入秋后的野草
赶着时间开花
又赶着时间结籽
结出的籽
让虫蚁抢在入冬前
吃饱肚子，进入冬眠
落在泥土里的
让鸟雀在过冬时
扒开冰雪，找到果腹的口粮
秋草卑微，衣衫褴褛
站在秋天的土地上
捧着辽阔的慈悲
住址是人生的注解
小区没有围墙、门禁
如同我对人疏于设防
我住的大楼就在街边
恰似我常在街头无聊张望
这幢大楼已经陈旧
也正如我年迈衰老
楼前的小街车马冷落
亦和我门可罗雀一样
这里的一切
仿佛为我量身定制
我住在这里恰如其分
人们看到我在这里出没
对我简陋的一生，就一目了然
像一个电工
每天写字，像一个电工
在自己的生活里挖掘
可我的生活不是富村
做工时，日子千篇一律
退休后，每天吃喝拉撒
这样贫瘠荒芜的生活
又能挖出什么，可许多年
我像泰山愚公，一直挖掘不止
好像不是为了挖出什么
而是因为自己一无所有
(王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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