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火灾，导致楼房坍塌，２０个生命消殒。
２００３年１１月９日。湖南省衡阳市船山广场。中华人民共和国第６个“１１９全国消防日”。衡阳市２万多名市民送别了２０位在大火中牺牲的消防官兵。
逝者如斯，痛定思痛。活着的人有责任搞清，新中国成立以来消防官兵扑救火灾伤亡最惨重的一次悲剧是谁造成的？一座竣工才５年的大楼为什么会突然坍塌？这是对逝去的生命的尊重，更是对世人的警醒。
一场大火，“烧”出多少个违章
建筑施工单位资质证明——“挂靠”的
衡阳“１１·３”大火最后被定性为特大火灾坍塌事故，国务院事故调查组调查的重点内容之一就是建筑物为什么会在短时间内坍塌？建筑物在设计、施工、建筑材料等方面到底存在什么问题？这里我们只需看一下记者与衡阳永兴集团副董事长戴健平的一段对话。
记者：“这个楼的施工单位是个什么单位？”
戴健平：“应该是我们自己开发、自己建设的。”
记者：“为什么在建工局找到的是一个中国核工业第２５建设公司的资质证书？”
戴健平：“这个可能是一种挂靠的关系。目前从建筑市场来看挂靠也是比较普遍的。挂靠的关系就是说，我有施工的能力、没有资质，我就挂靠在资质的单位，接受其技术指导。”
记者：“那你们这个公司实际上是没有资质证明的？”
戴健平：“我们现在有资质了，我们现在是三级建设公司。”
经记者一再追问后，戴健平先是含糊其辞，称修建衡州大厦时为公司初创期，资料保管不规范，“很多凭据已经遗失”。后来他表示，衡州大厦是永兴集团的前身——永丰资源开发公司承建的第一个项目，公司成立之初只有１８个人，其中一些人有施工资质证，但整个公司尚未取得建筑单位资质证明。
“当时永丰公司的法定代表人、现在集团的董事长李文革与核工业部第２５建设公司合作，成立了一个工程处，李董事长任处长，所以我们就用了第２５公司的资质进行建设。”
就这样，一个没有建筑资质的公司，在没有取得工程施工许可证的情况下，于１９９７年４月自己开发设计，年底即完成了衡州大厦的整体建筑施工。
大厦建设——“自主”的
在永兴集团自己的网页上，衡州大厦赫然位居“工程合格率１００％”之列，然而它在火灾发生后不足三个小时却轰然坍塌。这其中，永兴集团在建设衡州大厦时自给的“自主性”应该说立下了不小的“功劳”。其“自主性”表现在：
１．永兴集团擅自雇请设计人员，设计了两套施工图纸，一套用于实际施工，一套用于报建，报建图纸和实际施工图纸不一样。
２．他们私自更改了规划平面布置图，将原来三栋平行建筑楼改为“回”字形的建筑楼，并且将设计的６层楼增至８层，局部增至９层，两个疏散楼梯减为一个。
３．他们擅自扩大建筑面积。在衡州大厦的项目申请材料中，这座大厦申报的建筑面积是５８０９．５６用平方米，但在１９９８年３月４日的商品房预售许可证当中，这个大厦的面积成了９３００平方米。
４．在使用过程中，他们又私自改变衡州大厦底层的使用性质，没有办理报批程序。
据永兴集团副董事长戴健平透露：“我们之所以少报多建，就是想减少一点规费。从这个角度考虑，当时从它的结构、从它的基础、从它的设计等方面，都是按照八层的要求搞的。”
然而，屡屡撞线的永丰公司，没受到有关部门任何形式的处罚。
建筑工程质量鉴定——“自检”的
１１月３日大楼坍塌时，永兴集团副董事长戴健平就在事故现场。戴健平承认，在衡州大厦交付使用之前，并没有经过验收。戴将责任归咎于住户，他说：“本来应该通过验收之后（才可以使用），但这些拆迁户强行搬了进去。”
但也有人反映，楼房建好后曾进行过验收，结果不合格，但“不知怎么回事，就被批准上市了”。至于戴健平说的居民强行入住的问题，居民们反映，当时拆迁户的确抢先搬进去十来户；但后来李文革叫来几十个人，将他们的东西从窗户扔了下去。从此，没有居民再敢自作主张迁入，其后搬进去的都是李文革“分配”的。
至于质量鉴定，永兴集团拿不出本应由衡阳市建工局出具的验收合格证明，而只有由湖南长沙有色物探技术工程公司出具的《基桩无损检测报告》，以及衡阳市南朝阳防水材料厂颁发的《建筑材料产品合格证书》。
为何没有质检部门的验收手续呢？戴健平解释说，由于规费没有交齐，市质检部门没有对衡州大厦进行工程监督和质量验收，所以，永兴集团就自己请人进行“自检”后交付使用了。
除土地使用证外，其他手续——全免的
随着事故调查的步步深入，衡州大厦在各方面所反映出来的问题也越来越复杂。除土地使用证外其他手续全无的衡州大厦，不仅取得了商品房预售许可证，在竣工后没有验收的情况下，购房户也全都顺利取得了房产证。
一个违章工程，为何一路绿灯？
据了解，衡州大厦原是衡州大市场的配套工程，１９９４年由市计委立项，交给江东城建开发公司开发。“由于涉及到５０多户拆迁户的安置问题，江东公司认为无利可图，就把这个项目转让给了我们。”戴健平出示了一份签于１９９５年６月２５日、有市计委领导批示的《项目变更单位报告》，并表示，一些领导承诺，可以参照市里重点工程的做法，在办理手续方面“先上车，后补票”，“边报边建”，另外享受一些规费减免。
遗憾的是，这些在当时颇具“创新”意味的做法，在日后却全成了漏洞。比如，据时任衡阳市建筑工程管理局工程科科长的肖祥松介绍：“按照正常程序，衡州大厦这工程应该到我们局里办了施工许可证之后，我们接到局里受理的一个指令、通知，然后我们就安排质量监督站现场对质量进行监督。因为它手续没办，我们就没有得到通知单，也没法安排人去进行质量监督和安全监督。”照此说法，衡州大厦根本就是一个未经施工许可的违章建筑。
再比如产权登记。据永兴集团副董事长戴健平介绍：我们是跟房地产产权监理处事先协商好，先为住户办产权，手续日后补齐。后来公司事情一多，可能就没再补。
据衡阳市建工局有关人士透露，在衡州大厦违章问题上，不是没有过反对声音，但有市里领导出面担保，就不了了之。“有些事情不需要我们过问，也过问不了。”好些知情人士都无奈地表示。正是有了这样背后的支持，永丰公司的违规行为变得更加肆无忌惮，衡阳“１１·３”大火似乎也就在所难免。
衡阳“１１·３”大火的“始作俑者”
——李文革和他的永兴集团
李文革，３３岁
有７个子公司
两次评为省优秀青年企业家
两次当选省人大代表
赫赫有名的大富豪
在衡阳市最繁华的解放路上，有一座标志性建筑：３３层高的“永兴阁”。
“它是永兴集团在衡阳开发的第九个项目，也是董事长李文革的得意之作，号称‘湘南第一高楼’。李文革的家，就在最高的３３搂上。”
这段出现在媒体的文字，将李文革称为“城市最高处的人”。
就像无人不知的“永兴阁”一样，李文革在衡阳也是大名鼎鼎。他有着传奇般的发家历史：年仅３３岁，坐拥亿万家产。
知情者介绍，李文革未上完小学，他曾在衡阳街上摆地摊、修自行车，后在建筑公司打工。不久，李文革与他人合办房地产开发公司，企业逐步壮大后，李自己成立永丰资源开发公司。
在衡阳，无人不知李文革是某位前任女副市长的干儿子。至于他如何结拜这位干妈，当地有多种说法。一段时期内，只要一进李文革在永兴大厦的办公室，就会看到一张巨幅合影，照片上李文革与这位副市长显得甚是亲近。
也正像无人能真正了解“永兴阁”一样，衡阳人很少能讲得清李文革是如何赚取第一桶金的。
这位戴金丝眼镜、看起来白净斯文的年轻人，从１９９５年着手开发自己的第一个项目衡州大厦开始，便进入人们的视线，并很快成为“明星”。迄今为止，李文革在衡阳运作了１０个大的房地产项目，拥有４家一级法人单位和３家内部核算企业。１９９５年的衡州大厦就是李文革在衡阳着手开发的一个项目。
然而，在衡州大市场副总经理尤家驷眼里，李文革并不像表面那么斯文。
“这里缝了九针，这里断了三根肋骨，差点就没命。”尤家驷在自己的额头和胸口比划着，声音有些发颤。
尤家驷清楚地记得，那是１９９７年的秋天，当时还是衡州大市场工程部部长的他，跟建设中的衡州大厦工地人员发生争执。“我跟他们说，你们施工的消防通道和下水管道有问题，双方争执了几句，我就没收了他们的鼓风机。”
没想到，下午一群人冲进他的办公室，对他一阵狂殴，他当即倒在了血泊中。后来，没有任何公安机关过问，永丰公司赔了他两万块钱了事。
曾任衡阳市青年企业家协会第二届理事会副会长之一的李文革，其头顶还环绕着更多的“光环”——
他多次被市委、市政府评为衡阳市“城市综合开发先进个人”“优秀民营企业家”，１９９７年、１９９８年连续被评为湖南省优秀青年企业家，１９９７年被选为湖南省第九届人大代表。
就在衡州大厦发生火灾前，由永兴集团投资兴建的永兴阁正在热卖之中。这是目前衡阳市的最高建筑，很多衡阳人都能准确无误地报出永兴阁的高度——１１６米。
然而，衡州大厦的这一场大火，打破了这位“城市最高处的人”平静的生活，也烧掉了永兴集团的“无限风光”。据悉，投资两个多亿、已部分建成的“永兴商贸城”因手续问题被叫停，“永兴阁”的一些住户开始要求退房。
这次火灾给永兴集团带来的损失难以估量，不仅衡州大厦一楼的门面化为灰烬，而且伤害了永兴的信誉，以后在衡阳，很难拿到项目了”。
“这是一场大灾难！”李文革幽幽地叹息，表情很复杂。
赫赫有名的永兴集团
在“永兴”自己的网页上，我们看到，“李文革”“永兴”这两个名字，在衡阳确买称得上“光芒四射”。
“永兴”排名于湖南房地产开发企业２０强，是衡阳市惟一一家“湖南省房地产开发先进企业”，并号称衡阳的“王牌房地产开发公司”。
这个创建于１９９３年，以“永丰”为前身的集团有限公司，１９９８年改称“永兴”。据称，集团至今已发展为拥有房地产开发建设、建筑工程、工贸实业、广告策划、物业管理和酒店等业务的综合性大型民营企业集团，下辖７个子公司，现有员工１２６人，固定资产６８００万元，年创利税１０００万元，是衡阳市委、市政府重点扶持和保护的优秀民营企业。
在自己的网页上，“永兴”罗列了大量实绩及具体数据，以证明它拥有的无限荣耀。令人尴尬的是，震惊世人的“１１·３”衡阳大火的事故楼——衡州大厦，也赫然标明“工程合格率１００％”。
“集团创建至今，已开发建设总竣工面积近２０万平方米，典型项目有：丰收菜园商住楼、明翰大厦、衡州大厦、永兴大厦、永安大厦、永福大厦，工程合格率达１００％，优良工程率达８５％。”
李文革“语录”
“永兴集团从１９９８年成立至今，走过了一段不平凡的发展之路。公司从无到有、从小到大、从弱到强，凝聚着全体员工的心血和汗水，见证了衡阳改革开放和现代化建设的新成就，她的每一步成功的足迹，每一份值得骄傲的奉献，都是与在坐各位的鼎力支持分不开的。”
“永兴是吮吸湘江的灵动、雁峰的沉雄、南岳的佛气长大的，她的不断发展提高，必将给衡阳人民带来更大的回报！”“……这既是永兴集团发展历程中的一块里程碑，又是永兴集团发展历史长河中的瞬间定格。我们今后的道路会更宽、更广、更加辉煌灿烂。”
——２００２年，李文革的“五喜临门”致辞
“凭公司现在的情况，我及家人可以享清福过一辈子，赚一个亿甚至几十个亿就是为人民、为社会、为国家，我们就是要做一个对人民、对社会、对国家有贡献的人。”
——李文革语重心长地对员工说
“这是一场大灾难！”
——衡阳大火后，李文革表情复杂，幽幽地叹息道。
火场不谐音，掩盖不了事实真相
“我就是想不明白，咱们的战士牺牲了那么多，救火的时候也尽心竭力，为什么有人非要往我们身上泼脏水？”衡阳消防支队一位姓李的中尉语气很有些不平。
就在永兴集团为可能承担的责任苦恼之际，备受赞誉的消防队内部也不平静。少数媒体开始传出一些不同的声音，矛头直指消防队救火时间和战略战术问题。
消防官兵有没有“迟到”？
“有居民说凌晨４点多钟就打１１９了，可我们的系统显示，第一个报警电话是１１月３日５点３９分２５秒拨通的。我们平时训练就要求，一分钟问话，三分钟出动，有什么理由拖一个小时？！”
李中尉拿出一份证据交给记者，那是消防队几天前到衡阳市电信局查到的１１月３日当天拔打１１９的电话记录单。第一个号码显示记录，与１１９指挥中心的相同。
公安部专门从吉林省消防总队调来的火灾调查专家金河龙表示，接警时间最好以１１９自动记录系统和电信局数据交换中心的记录为准；居民们当时情绪激动紧张，有记错时间的可能。“如果大家还不相信，专家还可以从现场的烧灼痕迹来判断大致起火时间。”
针对外界的一些舆论，时任公安部消防局局长的陈家强也在新闻发布会上明确表示：消防官兵接警的时间，我们已通过消防调度指挥中心的电脑查询，并通过电信部门的原始资料作了验证。他们接警以后，迅速出动，抵达现场，立即组织火情侦查，在控制火势的同时，全力疏散抢救被大火围困的群众。可以肯定地说，消防官兵灭火救援行动是没有问题的！为控制火势，衡阳的消防官兵不断增援，最后连企业专职消防队都被调集参加了战斗。只是陆续赶到现场，并不是消防官兵到达现场迟缓。
千吨水是否压垮了楼房？
面对社会上有关“千吨水压垮了建筑”“‘９·１１’时世贸大厦都倒塌了”的说法，我国消防界权威人士指出：衡州大厦火灾是发生在底层，而且水是在往外流的，怎么可能压塌建筑呢？至于“９·１１”事件与衡州大厦火灾，就更不可比。美国世贸大厦是钢结构建筑物，钢结构的耐火极限就是０．２５个小时，再加上防火涂料，也不过半个小时到一个小时，而且它还遭到波音飞机巨大的动能撞击，还有几十吨航空燃油洒在楼内剧烈燃烧等因素。两者的具体条件和燃烧情况不一样，结构也不一样，没有丝毫可比性。
据在场的消防官兵反映，偌大一个住宅区，只配了五只消火栓，其中一个上锁，一个没有水压，迫使消防车不得不到很远的地方装水，一去一来，耽误了灭火时机，这也加速了火焰对建筑物的毁坏。
造成消防官兵重大伤亡损失，是不是因为他们轻敌了？
当时社会上有一种说法：火烧得这么久了，就不应该再让消防战士去大楼里面灭火，消防官兵造成伤亡损失，是不是因为他们轻敌了？
戴健平在多次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衡州大厦起火三四个小时，早已超过建筑物的最大耐火极限，随时有垮塌的危险，消防队员应该有这个警醒意识，“９·１１”世贸大厦的倒塌，就是前车之鉴。
“大楼是在完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倒塌的，这不能怪消防队员警惕性不高。”衡阳市公安消防支队杨友良支队长说，一栋大楼要倒塌，会有相当多的征兆可以判断，而消防队设在现场的观察员，没觉察到半点问题，直到垮的那一刻有所感觉，“可是太突然了，根本来不及反应”。
时任公安部消防局局长的陈家强在新闻发布会上明确表示：如果按照社会传言，火烧了３个小时就不能继续在建筑物内灭火，那老百姓还在楼上怎么办？或者说，３个小时过去了，我们难道就不灭火了？我干消防工作３０多年了，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建筑结构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整体坍塌。开发商擅自改变设计，擅自增加楼层；本来有两个疏散楼梯，开发商给减少了一个；本来一楼是商业网点，开发商给改成了仓库，擅自改变了楼层的使用性质。这些都必然会增大火灾荷载。
衡阳“１１·３”大火已经扑灭，大火的“始作俑者”也已经被正式逮捕，英雄的事迹已经广为传颂，受灾民众也已得到赔偿。一切的一切似乎都表明，衡阳“１１·３”火灾应该告一段落了。其实不然，它给我们敲响的警钟应该常鸣，它值得我们总结的经验和教训实在太多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