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完年,春已经来了。
二月的风锋芒渐弱。寒气收敛,空气变得温润。土壤卸下坚硬的外壳,日渐松软,湿漉漉的,像人身上张开的毛孔,感知着时光。
柔软下来的又何止土壤?午后,走在路上,阳光透过树上的枝条洒下来,光影交错,如水墨画。
冬天的校园里,常常有小鸟栖止枝头,叫声急长而尖厉。立春后,小鸟鸣声温柔,有点欲说还休,紧接着是一声短而欢悦的乐音,如诗句中间的停顿,又如文字中的逗号,带着些慵懒,让人心情舒畅。
二月的天空带着一点灰,眼前风景稍显朦胧却不失澄澈。这使我想起北方的秋天:天空高远湛蓝,带着地中海式的透明感,万物都仿佛在水中摇曳。那样的澄澈,总是让我联想起英语中“蓝色”这个词。这个常被当作名词使用的单词,亦可用作形容词,有“忧郁的”之意,因而总是让我想起郁达夫的小说。
午后,走在校园里,抬头看着这蓝灰色的天空,没有伤感,感受到的只有早春的含蓄悠远。
草木枝头的新芽,小小弱弱,有些瑟缩但不失坚定。花圃里的郁金香苗,不张扬,别具一种色彩。蜡梅花早已盛开,花期一直持续到二月。明艳的花朵,是阳光般的暖黄色,兀自烂漫着,小巧可爱,精致中显超逸。
关于梅花,历来诗人多赞其高洁、清幽,而我独爱宋代诗人杜耒的《寒夜》:“寒夜客来茶当酒,竹炉汤沸火初红。寻常一样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寒夜里,友人来访。主客手捧茶杯,围炉闲话。炉上茶汤翻滚,炉火跳荡,映红了两个人的笑脸。不管各自经历了多少人生的风霜雨雪,在那滚烫的时刻,都化作了知心的话语。那是怎样的惬意啊!并非梅花使那晚有所不同,而是愿意淋着寒气而来的那份情意弥足珍贵。现在,有了暖气、空调,诗中场景难再重现,然而因梅花映衬更显诗意与纯粹的隽永情谊,会永远温暖人心。
小时候看过国产电影《早春二月》,是根据柔石的短篇小说《二月》改编的,主演孙道临、谢芳,是当时家喻户晓的演员。电影对小说进行了高度还原,两位艺术家的表演真挚而富有质感。多年以后,我任职于高校,每每在课堂上讲起柔石的小说《二月》,思绪总会回到遥远的童年。
我总觉得,二月是一个奇妙的时间节点。不管寒冬如何漫长,只要进入二月,天地、万物,一切都在细微地变化着,但这变化,是一点一点酝酿的。
是的,二月是酝酿的时节。小草从枯黄转为嫩绿,等待着从细弱到挺拔的高光时刻;花苞酝酿着绽放,期许着蜂蝶翻飞的盛况。
二月是春天的先导,春色才露出冰山一角,时光酝酿着更加盛大的春景。
二月是一首荡气回肠的歌,反复唱叹的是蜕变,在蜕变中超越,超越昨天的寒冷与荒芜,走向明天的生机与明媚。它不疾不徐,知道万物有时,枯荣有数,春天总会到来。
前几天,无意中刷到一位美食博主的视频,想象着食材本身的清香,试着复刻了一下:锅中烧油,滑入鸡蛋,搅碎,放生抽、黄豆酱、葱花,加少许水,沸腾片刻,翻炒盛出,一盘东北人心心念念的鸡蛋酱就做好了。将生菜、豆皮焯水,黄瓜切条,蘸着酱吃,那绵长的滋味真真妙合这个时节。
难怪立春那天,不少地方都有吃春饼的习俗。那种薄薄的软饼,最宜卷菜吃。少了油腻,多了清欢。
早春,是清新的时节。春天是如此富有韵味,又是如此温热明亮。而能抚慰人心的,除了与知交的围炉夜话、二月的蓝灰天空,也可以是自己卷的春饼。
天地是一支妙笔,书写着时光的新章。我们要学会与冬天告别,与旧我告别,迎接春的希望与新生。
喜欢春天,喜欢早春的镇静沉着、柔软含蓄,也喜欢仲春的酣畅温暖、活泼烂漫。
在这个微凉的二月,我仿佛看到一朵花拥抱另一朵花,一只鸟呼唤另一只鸟,万物重逢的曼妙图景,期待即将到来的三月。(王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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